彭博新闻发表文章,记者在探访了深圳几个与香港隔江而望的城中村后发现,这里的村民在40年前还靠着打渔和种地为生,然而,借着时代的东风,随着深圳作为第一个经济特区发展起来,这里的村民也悄悄地积累了令人咋舌的财富。
城际高铁从香港到深圳仅需要14分钟,从市中心的福田站驶出来,眼前的景象与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一样:一个中国巨型城市正在从1980年代的破烂村庄中崛起。
今天,在一个过去人们在稻田里辛勤劳作的地方,你可以住在丽思酒店,买38万美元的保时捷,如果你足够富有,还可以在中国的硅谷做生意。
除了古驰和路易威登等精品店之外,环境也发生了变化。仔细看,那些古老的村庄还在这里,但他们以大多数外人想不到的方式,悄悄地在新中国积累了大量财富。
这些数字令人吃惊,他们的祖先从海洋和土壤中获取微薄的收入,历经数代,现在深圳约30万原住村民拥有总价值超过300亿美元的财富。
这种财富多半是命运的巧合,1980年,中国宣布深圳为第一个资本友好型的“经济特区”。皇岗村和福田区,原来不过是村庄,现在却坐落在世界上最昂贵的房地产之一的地界上。他们有深圳总面积的五分之一,这是一个拥有约1700万人口的繁华大都市。
几十年来,氏族长辈精明地打理着他们的遗产,将财产分散到近千个不同的村级公司。他们的继承人现在跻身于中国最富裕的公民之列,这个新贵城市就像是曼哈顿的老钱信托基金宝宝(形容靠着父辈留下来的财产过着富裕生活的人群)。
所有这些,都与数千万中国人面临的不确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这些人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而涌入珠江三角洲这个世界工厂,村民成了这些新来者的房东,怨恨正在形成。
很少有地方能像深圳这样反映出中国对自由市场的支持。40年前,邓小平在中国南方宣布,“让一些人先富起来”,如今,中国已经开始关注国内的超级富豪甚至是普通富人。
中国现任领导人是自毛泽东以来最强大的领导人,他说中国现在要追求“共同繁荣”,他已经打击了中国的科技巨头,其中一些就在这里,他希望所有的行业都抛弃党所说的那种不健康的文化价值观。
全球投资者都感到震惊,最激进的熊市论者称中国“不可投资”,中国股市一度蒸发了超过1.5万亿美元的资金。这个城市的老居民(这些人的身份证号基本以44030开头)开始怀疑他们的运气是否即将耗尽。
夏末的夜晚,六点钟的时候,皇岗中心广场的钟声响起,居民们赤脚坐在祠堂旧址的石阶上。周围的街道充满了商业气息。餐馆提供烤鸭和排骨面,穿着人字拖的人们骑着电动车呼啸而过。
朝着旧祠堂附近的参天树木往上瞧,一座光亮的玻璃写字楼拔地而起,这就是皇岗商业大厦,皇岗村拥有这栋楼的部分所有权。这座62层高的大楼里有一家豪华酒店和一个购物中心,它的股份只是皇岗村庞大投资组合的一部分。像华尔街或伦敦市的专业人士一样,大多数深圳村庄都接受了当今全球投资者的基本规则:多元化。被当地人称为“小香港”的皇岗村还拥有深圳福田皇轩酒店、Wong On写字楼和一家当地银行的少量股份,以及其他资产。
皇岗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六个世纪以前。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,这里的人们靠捕鱼和种植水稻来维持生计。在此之前,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早期,许多人跳入附近的后海湾,游向英国殖民地香港。留下来的人和他们的后代被认为是“原住”村民:他们的身份证上有令人羡慕的44030。
四头铜牛矗立在这个城中村的中心,以纪念一位被称为“牛仔”的庄姓人士,他的真名是庄顺福,是皇岗村村长,也是最早使皇岗村富裕起来的人。经过多次与村委会电话沟通,据说已经71岁的庄顺福拒绝接受本文的采访。
他的故事在当地是一个传奇,中国房地产大亨王石在他的自传中回忆说,在70年代末,这位富有进取心的牛仔骑着自行车带着他在深圳转悠。当时的皇岗村如一潭死水,牛仔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,住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,用铁锅和烧柴的炉子。
但是,当深圳拥抱市场时,牛仔也拥抱了市场,香港大学副教授杜鹃的《深圳实验》一书中写道,庄顺福迅速组建了卡车司机团队,从深圳河中收集沙子用于制作混凝土。他建立了工业企业,并将政府支付给村民的土地费用投资于公寓大楼、写字楼和购物中心,皇岗村还与大型房地产开发商合作建造了几座地标性高楼。
牛仔的部分故事被珍藏在村里的图书馆里,在他2010年写给温家宝总理的一封信中,牛仔回忆了皇岗几个世纪以来的贫穷。
他写道:“深圳经济区成立后,我们洗干净了脚,离开了水田。”
今天,在村子广场的一端,在图书馆和生鲜市场之外,牛仔的儿子庄创裕主持着村里的公司——深圳皇岗实业有限公司的总部。年轻的庄创裕在加拿大和英国接受教育,自2007年以来一直负责运营,除此之外,他还与房地产开发商卓越集团合作,建造了高耸的卓越世纪广场。
这些村子的财务状况并不透明,在深圳的某些地方,这是腐败的一个诱因。近年来,深圳市纪委已经对40名村级股份公司的董事长进行了调查或采取行动。一些村官被指控受贿,另一些则被指控赌钱,自2018年以来,市纪委一直在收紧监管力度。
皇岗村和其他村庄的领导人都拒绝接受本文的采访,在他们接受的为数不多的几次中国官媒的采访中,他们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辛勤工作、良好的领导以及为村里每个人服务的承诺。
庄家的人(即皇岗村村民,他们基本上都姓庄)相信他们的村级公司能让宗族的财富不断增长,只要这些钱一直保持流动,作为村里企业的利益相关者,所有庄家人每年都会收到红利。村民们说,近年来,每个男人、女人和孩子的分红约为2万元,相当于中国普通家庭年收入的30%。
红利只是一个开始。作为原住村民,许多庄家人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房东。他们拥有皇岗大部分的住房,并向涌入深圳将房价推向顶峰的新移民收取租金。
25岁的哈利·庄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。他家在皇岗拥有一栋(外面砌着)粉红色瓷砖的12层楼,里面有几十间小公寓和商店。这样的公寓成为了外地人的落脚点,在深圳每月的租金平均约为3000元,比中国农村许多人带回家的工资还要多。
深圳现在是中国大陆最负担不起的城市,房租几乎吞噬了普通工人收入的44%。这与香港相差无几,香港是世界上最负担不起的城市。仅仅两年前,科技巨头华为宣布计划在东莞为3万名员工建造住房,从东莞到深圳的高铁只需40分钟,那里的租金大约是这里的五分之一,与此同时,中国政府已经选择了北部富裕的沿海省份浙江,来测试各种重新分配收入的方法,这可能预示着其他地方将要发生的事情。
目前,中国的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距(在深圳,往往是原住村民和新来者之间的差距)不断扩大。那座粉红色建筑的12层中的每一层都被切割成几个紧凑的单元。哈利·庄一家四口和其他亲戚每年的租金收入超过200万人民币,这还不包括他们从村里的公司领取的红利,以及其他工作收入。
哈利·庄说:“事情变化得非常快,他父亲那一代人曾梦想逃到香港,现在,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。我们不需要经历这样的困难,但我们的生活要好得多。”
哈利·庄补充说:“我认为我们非常幸运。”
皇岗村民还可能得到另一笔大的意外收获。大开发商卓越集团正计划买下皇岗的土地,用于一个巨大的城市改造项目,按照目前的价格,哈利·庄家那栋楼的纸上估值为2.4亿元。
在另一个城中村玉律,曾氏家族成员每年每人领取约10万元的红利。那里的许多年轻人在村里的公司里有一份舒适的工作。与其他村庄一样,他们不愿意讨论他们的家庭背景,因为他们害怕与那些不太富裕的人形成对立。一位24岁的社会工作者凯瑟琳·曾回忆说,一位雇主拒绝了她的工作申请,仅仅因为她是原住村民。
当她最终找到另一份工作时,她的新老板对她想要工作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。他问她:“你为什么不回家收房租呢?”凯瑟琳的直系亲属拥有两个公寓区,他们四个人一共收了40万元村里的分红。
今天是周二晚上,夜生活很是热闹,位于皇岗商业大厦底层的会场,感觉就像《2001太空漫游》和《周六夜狂热》的混合体。年轻的人群穿着黑色的T恤、身上的装饰叮当作响。在这个九月的夜晚,他们可以为一张桌子支付数百美元,为一瓶Armand de Brignac香槟支付高达1.58万元。两个DJ保持着节奏,保安人员在旁边徘徊,女模特被雇来参加聚会。
吧台后面的男人,戴着棉帽和太阳镜,是一个白俄罗斯人,他说他的名字叫丹尼。他点评了一下这群人。
丹尼说:“都是有钱的中国年轻人。”
对一些人来说,深圳的村民象征着这个充满活力的现代城市的成功。当其他人逃离时,他们的祖先留了下来,并且收获了中国南部爆炸性增长的回报。如今,深圳这个40年前几乎不存在的城市,经济规模已经超过了整个挪威。
另一些人则没有那么幸运,随着来自中国各地的人们涌入深圳,许多人难以找到立足之地,政府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,今年2月,深圳成为中国第一个对现有房屋价格设限的城市,自那时起,世界各地的投资者一直在关注中国的房地产市场,并感到越来越焦虑。
中国恒大集团,这个巨大的、高度负债的房地产公司正处于困境之中,中国最高银行业监管机构警告说,那些认为中国房价永远不会下跌的人大错特错了。
保银投资首席经济学家张智威说,中国必须取得一个良好的平衡。是的,政府希望每个人都能买得起住房。但是,它也希望避免任何可能使房价陷入困境的事情。
张智威说:“你必须平衡房主和购房者的利益,这很棘手。”
同时,深圳的新移民们眼中满是羡慕,一位新来的28岁的张梅(音)说,她并不怨恨这个城市村民的好运气。她说:“我只是希望我的祖父母有同样的眼光,几十年前就搬到这里。”